说起2022年最被低估的电影之一,《远山淡影》一定名列其中。这部成功入围法国卡布尔电影节的中国电影,没有耀眼的卡司阵容,却单枪匹马闯入国际视野,获得诸多好评。前不久,《远山淡影》独家上线爱奇艺。借此机会,我们与该片导演贺泉好好聊了聊。贺泉人如其名,像隐在山坳的泉水。静默无声,却清澈冷冽、湍流不绝。就像《远山淡影》给人的观感。从头到尾都萦绕着淡淡的哀愁,诗意在镜头内外流动,内里却振聋发聩,仿佛憋足了劲的那声呐喊。那么,《远山淡影》究竟是部什么样的电影?其电影原型、公安一级英模“张欣”,是个什么样的人?它又是如何走出国门、获得了法国卡布尔电影节的青睐的?这篇文章会给你答案。
以下是贺泉自述(由笔者撰写整理):
“这部电影必须让更多人看到”
《远山淡影》我们原本是准备参加戛纳的。
虽然工期比较短,后来也没入围,但当时帮忙报奖的法国朋友特别喜欢这部电影,他说“这部电影必须让更多人看到”。
其实当时我们已经放弃了选送。但他很坚持,于是就帮我们提交给了紧接戛纳之后的法国卡布尔电影节。卡布尔那边一看就很喜欢。虽然主题其实跟电影节不太契合,但他们还是非常坚定地把《远山淡影》放在了特别展映单元。我很感谢他们,这是对电影很大的肯定。
后来法国那边传过来消息,说片子放映时反响特别好,赢得了很多掌声。不少法国人都觉得这个片子的气质蛮独特的,给予了不少赞美。
当时还在想,这或许是法国朋友们的安慰,毕竟没亲眼看到。但没过几天,我就发现IMDB自发出现了《远山淡影》的词条。有观众说“很久没看到这样质感的中国电影了,整个片子充满了美感和诗意”,说得我很感动。
“尽力了,就不留遗憾了”
做这部片子真的很不容易。满打满算我们总共就拍摄了19天,开机前全剧组还被隔离了21天。每天拍18个小时。演员们的片酬基本都可忽略不计了。我们声音指导、美术指导也基本上是非常低的友情价请来的。大家是真的愿意帮忙做这部片子,也真的愿意配合。
片场上,每天演员都会跟我说对于角色的想法、认知等,我会告诉他们哪些部分我要,哪些部分把它忘掉。片场上,他们也基本上看不到我,我大部分时间通过对讲机和执行导演与他们沟通。演员如果没准备好,我是不会开机的。有时候演员都出画了,我也不喊停,他们还沉浸在状态里,又没太关注镜头,这种是最好的。譬如“章欣”去老刑警家那场戏,一开始就是俩人对坐在那,老刑警在喝粥。其实拍的时候不是这样的。从男主角敲门、开门对话、进来,一直到两人聊天、老李继续吃饭,我的镜头都没停。但后期剪辑,我把前面很多镜头都删掉了。坦白来说,目前的《远山淡影》相比我脑子里的那个,可能只完成了百分之六七十。
那百分之三四十,不是说我们团队做不到,而是由于很多因素我们的确没办法实现它,比如时间有限、资金有限等。
但我觉得就像你带一部作品去面试,也不见得尽如人意,起码我现在把《远山》呈现出来,是问心无愧的。
这部电影是我的东西,我觉得尽力了、努力了,就不遗憾了。
“拍摄的时候,《远山淡影》剧本已经是第16稿”
最初总制片人郁笑沣老师找到我的时候,说想要以一些在公安队伍中的优秀英模为原型创作电影。
难度肯定是有的。你不仅需要还原这个人物的真实事迹,还要细腻刻画整个故事,在艺术上进行加工,提高整部片子的可看性和艺术价值。当时,我和另外两个编剧老师对原型张欣做了大量的人物背景研究,整理了很多资料。我们弄到了一本他以前同事写的自传,大概也就发行了十来册,里面非常多内容是描述张欣老师破案如神的,其实不太好捉摸。我们不想弄成福尔摩斯那样感觉的东西,因为有点飘。我们想要写实一点,带领观众去看他破案的过程,去看一位老刑警,以及无数老刑警是怎么把自己生命投入进去的。比如张欣老师原来是学画画的,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转业了,开始给罪犯画像。当时也没人培训,他真的是一点点、一点点去学习去画的,几乎每天都在画,才有了所谓“神笔马良”的称号。
我们想要去真实地展现他,于是就在这个想法上建构,然后去写剧本。写写改改、扔掉,重新来,一直弄了七八个月,才出来一个雏形。
后来看,又觉得剧本中有关记忆的部分实实虚虚,所以又糅合进了一些真实故事,和记忆穿插,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效果。到最后拍摄的时候,《远山淡影》的剧本已经改到第16稿了。我们一稿不止一版故事,所以不知道磨到第几十个版本才定稿。
作为这个片子的编剧兼导演,我需要考虑的是主观和客观视角如何打配合,才能更好去呈现这个故事。譬如你只用客观的方式陈述,那么故事就比较说教,我们不希望有这样的效果,所以完全摒弃了这种叙事方式。当时决定这个故事结构的时候,总制片人郁老师非常支持我。对于创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,我很感谢他。
当然,每个人都是独立的,有自己的思想,自己的倾向和喜好。我没法知道每个人的口味。我只能把我认为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你,你接不接受,那就另说了。
“很多作品都让观众站在上帝视角,但我们不是”
一开始,我就跟每个部门、包括演员都说了,要保证距离感。
啥叫距离感呢?
比如摄影,拍戏时我就跟摄影指导说,特写镜头我们全都不要了。摄影指导就傻了,说“没有这么拍戏的”。
你看《远山淡影》,就会发现电影里用的大多都是中、远景。顶多有近景,但也不多。我希望从空间关系的处理上就把观众拉开,不让观众离整个故事太近。剧本设计上也是这样。挺多作品都让观众站在上帝视角,去俯瞰整个故事,但我们不是。《远山淡影》是以“章欣”的视角去展开的,包括老刑警的录像带、资料、日记本等都是碎片化的,只言片语地存在于片子中。这里面有很多变化,也会让观众产生很多联想。你不仔细看,就可能看不懂。
就像有人说,为何照相馆老板陈默杀人动机不拍出来?我们当然可以把他刻画得更详细一些,但电影整体需要保持一种气质,一种叙事的完整性和系统性。否则,这种梦的气质就不太纯粹了。可能有评价说,这个片子好像对普通观众不太友好。我觉得可能是。但我也不想跟大部分电影一样,把人物或者事件就贴在观众脸上,说“你看啊,这个故事是这样的”。我希望观众能被镜头牵引着,进入这个故事,从“章欣”查案及其他人的视角感受那种朦胧以及逝去,才会有梦一场的感觉。
想看懂其实这个电影没那么难,每个人只要放松下来都能get。只不过我们常常被某种类型的片塑造了固定的观影习惯,好像节奏一慢,就觉得很闷,就不愿意看下去。我就是想打破这种观影惯性,我希望能尊重观众,观众也能尊重电影。
“每个热爱电影的人,都应该坚持”
前不久《远山淡影》独家上线爱奇艺了,看到挺高兴的。
我觉得网络电影未来一定是个趋势,爱奇艺也是我很欣赏的平台,之前常常看“迷雾剧场”之类的,很喜欢。
创作过程中,几乎所有人都很支持我们,不管是表演还是整体服化道、美术等,大家都跟着我一遍遍磨。
譬如前期为了磨出一个合适的色调,我做了大量的测试、调整。现在你看到电影的色调,其实是时间堆出来的,不断的试错、测试,几个月后最终才呈现出这样一个结果。
现在谈电影我好像很专业,但其实我不是电影科班出身,是华南农业大学毕业的。当年学习成绩还挺好的,但就觉得自己喜欢电影,要去考电影学院。那年冬天下着雪,我老师来看我,我俩在一个苍蝇小馆里吃了饭。老师听我说了半天电影,突然间问我,“你可以当导演,但你懂生活吗?”听完我就懵了。我回去想了好几天,感觉即使考上了电影学院,无非就是从一个象牙塔到另一个象牙塔,但我还是不懂生活。于是我决定不考了,我要去体验生活。
我第一份工作是仓库管理员。我以为是跟一伙人每天五湖四海地聊着,他们会告诉一些关于家乡有趣的事。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,就我和十几条狗呆着,每天孤独的不得了。就这么辗转了许多年,我觉得是时候回归电影了。后来,有个编剧老师觉得我不错,跟我合作了第一部电影。也是各种机缘巧合,我遇见郁笑沣老师(总制片人)了,然后又合作了《远山淡影》。说句玩笑话,我觉得自己一直18岁,从没把自己当40岁的人看。
之前生活有过窘迫的时候,女儿要上学、还要上各种培训班,都需要钱。我当时差点去跑滴滴了。我就在想,哪怕开车我也能一边开一边想剧本,到了晚上把故事记下来。
虽然没有真去开滴滴,但我觉得每一个热爱电影的人或者是为电影付出的人,都应该坚持。很多窘迫和困难都是一时的,挺过去就好了。其实你说电影人,三、四十年后谁还想得起来我们?死都死了。但如果你能做一部电影,三四十年后观众翻出来看,依然觉得很好,那这种价值就是我们生活的奔头。是不是大导演、是不是大演员,都没有关系。有没有好的作品、有没有能让人共情的作品,这才是重要的。